我說“就在科左后旗。”
“哪個鎮(zhèn)?”
“朝魯吐。”
“哪個村?”
“胡四臺東村。”
“家里還有啥人?”
我說出堂兄和嫂子的名字。
他側(cè)身端詳我,露出笑容,說:“你長得太像你哥了。我叫布仁吉日格勒,在朝魯吐鎮(zhèn)當過鎮(zhèn)委書記,現(xiàn)在是旗民族宗教局長。你想回家看看不?”
我說“想啊,剛才還想呢。”
他問:“啥時候去?”
我說“吃完飯就去唄。”
他哈哈大笑,說“一會兒坐我車走。我認識你哥,把你送到家門口。”
上了車,我感到幸運,世上真有這么巧的事。如果我座位不挨著布仁吉日格勒,就沒這好事。他簡直是上帝派來送我還鄉(xiāng)的人,我?guī)缀跸雴査系酆脝??上帝最近在忙啥?車窗外,白茫茫的沙帶和灰綠的治沙植物如大地衣衫的條紋,和我老家的風景一樣。
要到家了。我爸這會兒應(yīng)該坐在堂兄家里說話呢。我想象他正用手掌抹去長著老年斑的臉上的熱淚。他流淚的時候拉直嘴角,使勁吞咽流進嗓子里的淚水,眼球血紅。他回憶我曾祖母努恩吉亞、我爺爺彭申蘇瓦、我大伯布和德力格爾的時候常如此。沙梁上潔白的、曬得滾燙的沙子招呼他回到童年,羊糞、酸奶和玉米公式子粥混合的氣味就是天堂的味道。“我老家呀,沒比的,太美了!”這句話我爸說了幾十年,至少我聽他說了五十多年。他說胡四臺的道路都有奶香。在老家,我爸看見白馬,會想起他的戰(zhàn)馬——撒日拉篾饒(蒙古語:帶點雜花的白馬)——和他一起參加過開國大典閱兵式,他身在內(nèi)蒙古騎兵二師白馬團。故鄉(xiāng)的馬從草地抬起頭,緩緩轉(zhuǎn)過頭,鬃發(fā)遮擋的眼睛溫和明亮,我爸會抱住馬脖子,他最熟悉馬的汗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