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的天才時代結(jié)束了。世界回到平凡的狀態(tài)。
聽到馬爾克斯去世的消息時,這些年關(guān)于他的消息,也一點點地在心中流過。還記得幾年前,全球的讀者接力朗讀他的小說,為病中的他祈福。想象那個場景,小說被讀出的時候,正是太陽照耀大地,地球旋轉(zhuǎn),每一個時區(qū)的土地都被照亮。小說之光,照亮了人類的生活。而馬爾克斯就是小說世界的光芒。
記得更早一些,網(wǎng)上流傳過一個視頻,一幀幀漂亮的圖片閃過時,顯出一句句充滿智慧的話。據(jù)說,是馬爾克斯寫的。我雖不知真?zhèn)?,但很愿意相信,那是馬爾克斯對人類的叮囑。
一年多以前,聽到一個消息,說他記憶力失去,甚至忘記了自己創(chuàng)造的作品。當(dāng)時,我愿作最美好的設(shè)想,上帝拿走他的記憶力,是為了讓他重讀他的小說時,也有如我們這些普通讀者這般快樂。我幻想,他在閱讀那些精彩的小說時,會說,誰寫的啊,寫得這么好!
這些年追蹤他的消息,就如更早些時候追逐他的文字。自《百年孤獨》之后,我開始尋找他的文字。從短篇小說集《愛情和其他魔鬼》、《超越愛情的永恒之死》、《一場事先張揚的謀殺案》等等,長篇小說《霍亂時期的愛情》、《迷宮中的將軍》,到一些選集里的零散篇目,到他的談話錄,他的散文集,甚至找到了他寫過的電影劇本,他的紀(jì)實報道,還找到了他28歲作為一名記者時,寫下的長篇連載報道。
我的書架上還躺著一些厚厚的復(fù)印紙裝訂的冊子,那是朋友幫忙從大學(xué)圖書館復(fù)印出來的他的書。我的電腦里,有一個專門的文件夾,叫做“馬爾克斯”。
一部部讀他的書,更知道他的分量。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他的《百年孤獨》進(jìn)入中國,中國作家便瘋狂地學(xué)習(xí)“魔幻現(xiàn)實主義”,一大批作家靠著仿制他這部作品的某一點便可安身立命,從此立足中國文壇。甚至學(xué)習(xí)他這部小說的開篇一句,就讓很多中國作家有了底氣有了法寶。
《百年孤獨》開篇第一句寫道:“許多年以后,面對行刑隊,奧雷良諾上校仍會想起他的祖父帶他去見冰塊的那個遙遠(yuǎn)的下午。”于是中國有一大批作品,開頭都有了這句話的衍生品。
但馬爾克斯是豐富的,細(xì)讀他的作品,每部都風(fēng)格獨特,不可復(fù)制,不可模仿。那些仿制了一招半式的,可以拿出去唬人,但心里應(yīng)該明白,這些只是向神致意。
中國作家和評論家最易以獎?wù)撊?,因為諾獎,便以為馬爾克斯的全部價值就在于“魔幻現(xiàn)實主義”,在于《百年孤獨》這一部作品,看不到他獲獎之后的作品的好處。
比如他的《迷宮里的將軍》,描寫玻利瓦爾,這位曾經(jīng)輝煌的將軍,最后作為一名失敗者,在孤獨中走向結(jié)束。這樣一位末路英雄,勇敢,偏執(zhí),熱情,狂妄,自大,情感豐富,有同情心,虛榮,同時還很脆弱,他肯行動,卻常常不合適宜,他有魅力,吸引人,會被人擁戴,但往往遭人唾棄……這部小說用的是最寫實的筆法,刻劃得非常打動人心,讓我在閱讀時,忍不住不停地想放慢節(jié)奏,怕讀到最后一頁,怕把這本書讀完。我讀這本書的時候,就明白,馬爾克斯對人的深刻理解也源于對自身的觀察。今天聽到他去世的消息,又想起他筆下的這位將軍,他去世時,是否也有這樣的心理歷程,就像一位末路英雄,困在自己的迷惑中。
但是他塑造的世界已經(jīng)在那里了。我一向認(rèn)為,好的小說家,就是一個獨立的造物主。而馬爾克斯創(chuàng)造的世界最為完備與輝煌。
很多作家,長于短篇,但寫不好長篇,或者相反,擅長長篇,短篇就會吃力。但對于馬爾克斯,這完全不是問題。我曾這么比喻,“他的短篇小說就像從他那些長篇的巨樹上切下來的。有的是繁茂的大枝葉,有的是盤旋的須根。但就算是一朵花,一片葉,也能看出樹的大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