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屌絲”一詞能夠走紅,實在讓人無法想象。但是也不奇怪,因為時尚文化的追求,就是超乎想象。
有人說,屌絲一詞是對道德底線的挑戰(zhàn);有人說,屌絲不是自嘲而是自賤,看到它就想到那三個字;有人說,中國符合屌絲標(biāo)準(zhǔn)的人有三億多,它是一個充滿正能量的好詞。如此爭論,也驚動了主流的《人民日報》,它批評屌絲不雅、有辱斯文,但如此“深刻而惡毒的諷刺與自嘲,恰恰說明了人們的思想正在從傳統(tǒng)的桎梏中解放出來,人們已經(jīng)意識到了問題的存在”。很有知恥而后勇的意味。
我生長于“文革”時期。最初學(xué)習(xí)查字典時,一位大哥悄悄地對我說,有兩個字很黃,學(xué)生字典中沒有,成人字典中才有。你知道么?我后來知道了,可是現(xiàn)在這兩個字之一“屌”,竟然如此風(fēng)靡,卻是我無論如何都知不道、想不到的!見到那些貌美如花的女神,也把它掛在嘴上,還摻雜著吃貨、二、花癡一些爛詞,看她們的表情,哪里有自貶、自嘲、自賤、自虐或知恥的感覺,完全是旁若無人、洋洋自得啊!
我時常嘆息,時代變了。青年一代的渾說,我先是不恥、不屑、不看、不聞、不說,接著是偷偷地圍觀。不觀不行啊,他們的語言與文字越來越豐富,越來越流行,越來越變化無常,關(guān)鍵是越來越主流化,不信你看看CCTV等媒體,諸如驢友、坑爹、逆襲、甄嬛體一類新語詞,滿目皆是,你再拒絕,再視而不見,再用你的判斷瞎解釋、瞎批判,不久的將來,你就會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想什么,你就會真的OUT了!
語言學(xué)家批評說,許多新語詞的語義含混不清,其實不需要清楚。正如網(wǎng)上“神馬如浮云”一類話語,其中充斥著錯字、別字、同音字,它們早已經(jīng)成為一種書寫時尚。現(xiàn)在編幾個莫名其妙的詞,表達你的感受,引起人們的猜測和關(guān)注,不正是造詞者的初衷么?語義不清也有好處,比如說“我是屌絲”,它的力量遠比“我是你孫子”、“我是草根”或“我是一坨屎”那些清楚的話語,來得更廣義、更觸底、更重口味,更符合“你慘,我比你更慘”的境界。
屌絲一詞流行,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它經(jīng)常與另一個新語詞“逆襲”連用。它逆襲的對手是誰呢?面上看是高富帥,其實不然。許多優(yōu)秀人物也好稱自己是屌絲,因為它是一個物質(zhì)概念,也是一個精神概念。在強勢群體面前,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會包藏屌絲心態(tài)。像電影《新警察故事》,吳彥祖飾演總警司的兒子,他是典型的高富帥,一表人才,什么都有,但他和幾位富二代朋友,卻要兇殘地逆襲警察,因為父輩的壓迫,使他們成為地道的精神屌絲。
長時間里,屌絲類演員一直走紅。從周星馳、吳孟達到黃渤、徐崢、宋小寶、王寶強……他們紅的原因,不是矮窮丑,而是在影視劇情中,他們飾演的小人物逆襲成功。比如王寶強,他本人出身屌絲,他飾演的人物,也以屌絲居多。從《天下無賊》《士兵突擊》到《人再囧途之泰囧》,越演越屌,越逆襲越成功。如今現(xiàn)實生活中的王寶強,已經(jīng)娶了漂亮的妻子,還經(jīng)常打高爾夫,雖然他的臉上,依然掛著屌絲的微笑。
今天,每當(dāng)人們乘車在京城北三環(huán)路上,經(jīng)過北京電影制片廠門前時,就會見到各式各樣的人圍站在那里,等待導(dǎo)演來選群眾演員。他們風(fēng)雨不誤,只有春節(jié)那幾天,才會黯然散去。據(jù)說王寶強曾經(jīng)在這里圍站過。乘車者感嘆:“看,屌絲們在做王寶強夢!”
行文及此,忽然想起一件奇事。近日我的新著《可愛的文化人》完稿,請八十二歲高齡的沈昌文先生賜序。他老人家大作完成,題目是《文化囧》(《上海書評》2013年3月10日)。這“囧”字本來就是新語詞,更有甚者,他在文中還寫道:“我雖然在出版界混了五六十年,但到眼下,眼見這個行業(yè)的種種新貌,自知已成為一個‘屌絲’。蒙曉群看得起,我這‘屌絲’有時還能為海豚出版社‘搬磚’。我現(xiàn)在自居為‘八零后’,就是想為五零后的俞曉群再多搬幾年磚。我說過,干出版幾十年,最痛快的時候,是那些向俞‘范兒’學(xué)習(xí)的年頭。想起以后還有學(xué)習(xí)的可能,我不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