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塬上一個游手好閑的人。在那些被荒草掩映著的窄巴巴的小路上,我經(jīng)常會遇到或者看到那些在塵土飛揚的地里頭忙活的人們,或者荷鋤的人們帶著滿身的汗臭和泥巴的人。他們對我經(jīng)常在空落落的北塬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悠悠蕩蕩的二流子模樣早已失去了詫異。有時候在北塬溜達讓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那些從田里忙活的人們,在路上散發(fā)著汗臭的人們,頭發(fā)像荒草一樣飄蕩的人們,讓我想起曾經(jīng)也這樣在地里沒完沒了忙活著的母親;如果在洛河邊,這種樣子要么要被鄰居笑話,要么會讓母親拿棍子揍的。但是,我必須要在北塬游蕩,像個幽靈一樣。
在北塬的對面,是南坡,饅頭山生態(tài)園。白天人流穿梭,夜晚燈火闌珊的饅頭山,或許是最能夠濃縮這個城市表情的地方。那些扭秧歌舞劍的人們,盡情地享受夕陽的安詳?shù)睦先耍瑺恐反舐暼氯碌哪腥伺?,拉著孩子的豐腴漂亮美目流盼的少婦們;那些需要感受城市氣息欲在這個城市成就一番宏圖的人;那些健壯如小樹的男孩子,被青春快要掙破身體的婀娜多姿的女孩子;那些背著手邁著八字問候別人也等著別人來問候的離退休者,穿著名牌把新車開到路中間的炫富者;那些抽著煙在路邊摔酒瓶子對著路邊的花草撒尿的人們,那些勤快地栽花種草者和喜歡攀折花木者;那些對地上的痰跡和垃圾不斷嘆氣的園林工們;那些急于洗去自己身上老家味道的打工者,那些長槍短炮竄來竄去的攝影愛好者,還有那些喜歡在人堆里唾沫星子飛濺,討論宇宙人類愛情黑暗諸等哲學文學命題的文人們……你能夠在這里看到作為一座城市的斑斕駁雜和生動鮮活,看到一座城市的喧鬧和急不可耐,看到一座城市在成長中的急迫和焦灼,看到生活于這座城市的人們急于享受這座城市適應(yīng)這座城市融入這座城市的表情。
而對面的北塬,卻一點都不一樣。
我不是北塬的主人。這里的主人是一片片長著莊稼和荒草的田地,飛著喜鵲的雪野,藏著蟲鳴的蘆葦,掛著月牙的樹梢,挑著落日的麥穗。田野里或土坳里的人家,有著斑駁的土墻,凌亂的瓦片,歪斜的木格窗子,長著亂草的院落,院落邊高高的密密的樹,樹上果子似的鳥巢;路邊上的水塘,水塘里亂七八糟的包谷桿兒,青蛙的聒噪;麥子成熟季節(jié)里那滿地的金色,金色之中一棵解渴的綠樹;秋日里樹林般茂密的包谷,包谷地之間蓋過人頭的草叢;冬日里綿綿雪原上黑星星般跳躍的喜鵲……所有的都以村莊的內(nèi)涵和形式存在著,沒有喧鬧聒噪,沒有涂脂抹粉,沒有盛氣凌人,有的只是靜謐安閑,純?nèi)毁|(zhì)樸,簡單明了。車水馬龍人車混雜的街頭,街頭上變幻萬千的時裝和脂粉,每天都在增加的樓房和車輛,它們帶來的喧鬧以及城市汗津津的味道,止步于北塬邊的亂草,土坎兒,小路以及森林般的莊稼。
我是北塬一個游手好閑的人。我很在意路邊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每一聲鳥鳴,地里每一棵莊稼,每一頭耕地的牛,地里那些衣著隨便汗臭熏天的人。他們在地里弓腰曲背,犁鋤耙耱,用世界上最赤裸最不堪的語言來欺負不聽使喚的牛們的母親或者祖宗,他們年年月月把種子種下去把莊稼收回來,把田埂地頭的草成捆成捆地割回來喂羊喂牛……我喜歡泥土的沉靜與芬芳,喜歡荒草和炊煙彌漫的院落和村莊,喜歡一個人聽風聽雨聽月光;在那里我才能夠從煩躁忙亂無序中走出來,安靜下來,老實下來,把自己從里到外好好看看……對于我,北塬是個特殊的存在。北塬有著一種地老天荒的淡定,一種老成持重,從容不迫;一種汗味,一種炊煙和飯菜燒糊的味道……
喧鬧的南坡和沉靜的北塬在一南一北地對望著。
在她們的對望中,人們按照自己的想法或南或北,如同我選擇靜謐的北塬。
這不是安靜與熱鬧,時尚與傳統(tǒng)的對望,不是男人女人的對望;也不是今天與昨天的對望,而是兩幅風情迥異的畫的對望;是存在于我們生活和情感中的兩種不可缺席的表情的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