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周報:我們看古人的很多書法,都是寫得非常瀟灑的小短文,而且飽含各種情感。
賈平凹:《蘭亭集序》其實是一個雅集,大家朋友一起玩,王羲之寫得特別喜悅、特別得意,因為大家都挺高興,整個字面上寫得溫文爾雅,喜悅之情在里面。像蘇東坡寫《黃州寒食帖》,那種很孤寂、很思念的情緒就出來了。顏真卿寫過一些碑文,寫得很莊嚴,很沉靜,因為他敬畏一些東西。要看在啥情況下寫、對誰寫的,比如說我到廟里去,必然是很安靜而且很恭敬。
時代周報:你寫字和畫畫有沒有練過童子功?
賈平凹:具體倒沒有臨過。我上小學的時候上大字課,那是方格字,后來我看得多,是勤讀,不練習。我讀的時候想法和人家不一樣,人家想的是這一筆是怎么個畫法,拿筆的時候王羲之是怎么弄。我不專門這么想,我主要看線條結(jié)構(gòu),看字的結(jié)構(gòu)。我覺得字就是一個線條結(jié)構(gòu),原來認為所有的藝術都是實用性的,然后慢慢演變過來了。各人的性情不一樣,各人所處的時代不一樣,對字結(jié)構(gòu)的理解、美學、審美都不一樣。中國的字就是幾個線條搭配的,因為又好看又能體現(xiàn)你的特點、你的性格。目前有一種書法方式,南方人的性情使書法特別靈巧,北方人寫的就不一樣,也難學到。原來北方人容易學碑,南方人容易學帖,現(xiàn)在好多北方人學南方人,好多南方人學北方人,再學,還是骨子里不對。當然,南方人要把藝術弄好,必須要吸收北方的東西,北方的人也要吸收南方人的東西。我覺得要對你的興趣、脾氣的。如果不停地靈巧下去,總的境界就小了,應該是吸收大的東西。我沒有好好練過童子功,弊病就是想表達的時候,表達不出來。但是童子功里面,也有弊病,有時就把你框住了,就突破不出來了。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有積極面,也有消極面,必然就形成你的長處和短處。
時代周報:這十幾年來寫字成為你非常重要的收入來源,而且還是生活的一部分?
賈平凹:對,我本身有這個興趣,只是以前沒有開發(fā)。如果當時不專門搞寫作,或許我也專門搞書畫了。我在年輕的時候就喜歡寫文字。我雖然不具體臨寫,但我以前寫的字比較多,我是用鋼筆、工具筆,我對字的結(jié)構(gòu)理解得肯定比別人還深一些。因為天天都在寫幾千字,對字的結(jié)構(gòu),字的組合,筆畫的組合、搭配,在這方面我無意中下過好多功夫。實際上,像古人寫字,留下來的這些名家,都是他的那個生活環(huán)境、性格、際遇、命運,形成他的那一套東西。所以我一直在強調(diào)要有原創(chuàng)性的東西。
看不透才搞藝術
時代周報: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三十歲上下的散文寫得非常好?
賈平凹:好多人都說我年輕的時候散文寫得好,我說那是三十歲、二十七八歲寫的東西,那個時候是精力充沛、思維敏捷,寫得優(yōu)美一些。但里邊生活的含量,自己真正從生活中和生命中所體會的東西不是很多。到了五十歲以后寫的東西,猛的表面一看好像沒啥華麗的東西,但是里邊顯示的一些東西,完全是我自己體悟的。在年輕的時候沒有這些東西,年輕的時候都是屬于幾句話的啟發(fā),一幅畫的啟發(fā),突然來的東西。特別講究,文字上、技巧上講究。后來年紀大了就說家常話,但是那個話都是經(jīng)過人生磨礪出來的一些道理。
時代周報:但是有人說你五十歲以后寫的文章,常有一股暮氣在里面。
賈平凹:人到一種程度,就要說啥話,到中年以后就完全說自己的體會,不說那些華麗的東西,而是從平時、樸素的角度來講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