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中南海永福堂燈火通明。這是一座掛著乾隆御書“永福堂”匾額的北京老式四合院,五間北房東西一字排開,當中一間是餐廳,東側的兩間是彭德懷的起居室,西側的兩間為辦公室。東廂房曾作為召開軍委辦公會議的會議室,西廂房是工作人員的辦公室和宿舍。由于年久失修,有的門窗已經(jīng)損壞,廊柱上的油漆開始剝落,整個四合院顯得較為破舊。
此時,已被任命為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長的彭德懷正坐在寫字臺前,聚精會神地審閱軍委總干部部送來的一份電報。他推開文件夾,摘掉老花眼鏡,端起杯子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水,然后起身在辦公室的地毯上來回踱步,腦子里琢磨著電報里的內(nèi)容。
幾天前,志愿軍總部就安葬毛岸英烈士一事給中央軍委發(fā)來一份請示,軍委總干部部起草了復電,要求志愿軍總部將毛岸英的尸骨運回北京安葬。按理說,在國內(nèi)安葬毛岸英無可厚非,黃繼光、楊根思、邱少云等抗美援朝的戰(zhàn)斗英雄,以及在朝鮮犧牲的團以上干部遺體,均已運回國內(nèi)安葬在安東、沈陽等地的抗美援朝烈士陵園,因此這樣做并無特殊。
彭德懷是一個原則性很強和光明磊落的人。他看完電報后,覺得把毛岸英的尸骨運回國內(nèi)安葬不太妥當,但又覺得事關國家主席,自己不好擅專。他準備給周恩來寫一封信,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吃罷晚飯,他又坐回辦公桌前,嚴肅得如同一尊神像。他點上一支煙,繚繞的煙霧漫過了他的發(fā)際,使他的心緒難以平靜——
一場曠日持久的抗美援朝戰(zhàn)爭,犧牲了多少中華兒女??!他們都安葬在朝鮮的國土上,毛岸英也不應該例外。毛主席不是親口說過岸英是志愿軍中的一位普通戰(zhàn)士嘛!再說作為中朝人民用鮮血凝成的友誼的象征,作為毛主席本人和中國國際主義精神的體現(xiàn),毛岸英也應該埋在朝鮮。這是一座友誼的橋梁,架設在鴨綠江之上;這是一座感情的豐碑,豎立在中朝人民心中!
毛岸英安葬在他犧牲的地方,既有利于教育中國人民,又有利于中朝友誼。想到這里,主張“中國生、朝鮮死、朝鮮埋”的彭德懷掐滅煙頭,戴上花鏡,提筆疾書:
總理:
昨二十四日賴傳珠同志擬一封電稿,將毛岸英同志尸骨運回北京,我意埋在朝鮮,以志司或志愿軍司令員名義刊碑,說明其自愿參軍和犧牲的經(jīng)過,不愧為毛澤東的兒子,與其同時犧牲的另一參謀高瑞欣合埋一處。以此教育意義甚好,其他死難烈士家屬亦無異議,原電稿已送你處,上述意見未寫上。特補告,妥否請考慮。
敬禮
彭德懷
十二月二十五日
周恩來看完彭德懷寫來的信,沉思良久,認為老將軍說得有道理,毛岸英的尸骨不宜運回國內(nèi)安葬,更不宜在北京安葬,應該和犧牲了的所有志愿軍烈士埋在一起,這也是主席的意思,這樣做政治意義更大。于是,他將彭德懷的信批轉給毛澤東閱示。
“主席!”毛澤東的秘書拿著文件夾走進菊香書屋,輕聲說,“總干部部給彭總發(fā)來一個電報,說岸英是主席的兒子,要求將岸英的遺骨運回祖國,破格安葬在北京。彭總從大局考慮,認為這樣做不妥。這是彭總寫給總理的報告,總理批給您閱示。”
秘書把文件夾遞給毛澤東,接著又說:“金日成首相來電,向主席表示慰問,他說岸英同志是為朝鮮人民的解放事業(yè)而犧牲的,也是朝鮮人民的兒子,他們希望把岸英安葬在朝鮮。”
“老彭說得對,哪個戰(zhàn)士的血肉之軀不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不能因為我是黨和國家的主席,就給兒子搞特殊?。?rdquo;毛澤東從筆筒里抽出一支鉛筆,在文件上慨然批示:“同意德懷同志的意見,把岸英的遺骨和成千上萬的志愿軍烈士一樣,掩埋在朝鮮的土地上,也不要為他舉行特殊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