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登暢
一個多彩浪漫的秋天,還俗后的賈島,依舊禪杖麻鞋的裝束,跨馬走秦嶺,捷徑抵終南。那跋山涉水的累,餐風宿露的苦,于他而言,何嘗不是一山一佛陀,一水一禪茶的玄妙境界?更因韓愈的賞識,可謂“躊躇滿志風正勁,字斟句酌詩篇新。松竹煮茗大坡寨,禪杖為筆書古今”。置身崇山峻嶺,感嘆萬千氣象,詩人激情四溢,心潮澎湃,揮舞禪杖,蘸墨調(diào)色,將鎮(zhèn)安繪制成一幅波瀾壯闊的禪道之畫:
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都無半里平,
宜是老禪遙指處,只堪圖畫不堪行。
的確,鎮(zhèn)安既隱逸著自然的禪道機理,也富含厚重的人文資源。山在這里集合,水在斯地瀠洄,鷹嘴峰、雙頭馬、塔云山、海棠源、北羊山、干佑河、洵河、達仁河、滑水河、冷水河交相輝映,是故便有了山高水長;廟宇古寨高聳,市井車馬喧囂,大板栗、泉水米、象圓茶、腌臘肉、狗頭羊、甘蔗酒、洋芋饃異彩紛呈,于是就有了物阜民豐。
仁河的拐彎處,小橋橫陳,竹影婆娑,茶寮酒肆香醇,茅屋瓦舍明凈??h官微服私訪,與一老翁對飲,譏曰:彼所男女為何頸部多生癭瓜瓜,人種抑或是水土問題?老翁啜一杯甘蔗酒,咥一塊肥臘肉,品一口象圓茶,輕言細語道:不好說,說不好。說是種子的問題吧,老子有兒子卻無;說是水土問題呢,人長畜牲都不長。
唐宋梵音起,經(jīng)誦云蓋寺。千載的木魚,萬年的鐘鼓,讓小鎮(zhèn)與興隆寺、塔云山、九龍頂、黑龍?zhí)?、朝陽觀結(jié)下不解之緣。你來我往的信眾,在裊裊的煙火中剿殺心中之賊;于耿耿的信仰里放下無妄之欲,扎實善根,世代永繼。
夢緣邸,一個客棧的名字,傳說武則天的女官秀姑曾經(jīng)做過大掌柜。李世民視察南山防務(wù)時,經(jīng)過云蓋寺,首先吸引秦王眼球的是客棧主人秀姑的絕美之色,再次應(yīng)該是客棧楹聯(lián)“夢香有云皆獻瑞,緣深無鎮(zhèn)不生情”的才氣,這也是他決定帶秀姑入宮的正當理由,自此,鎮(zhèn)安美女才女驚艷朝野,引動長安城的男人趨之若鶩。也許有茂密森林的庇佑,溫潤氣候的熏染,天然食材的滋育,這里的姑娘媳婦個個皮膚白皙,身材窈窕,知書達理,顧盼生姿。她們把鄉(xiāng)村的純淑與都市的放達;小家碧玉的婉約與大家閨秀的儀態(tài)契合一體,自然而然。所以,外地女子只需在鎮(zhèn)安生活上一年半載,丑小鴨變白天鵝不僅僅只發(fā)生在童話世界;一如湖北羅田的板栗運至鎮(zhèn)安包裝銷售,身價倍增;大閘蟹掀入陽澄湖洗個澡,即可走俏四海,化腐朽為神奇。
秀姑的父親本是往返寧夏與鎮(zhèn)安的回族茶商,母親去逝后,便隨父闖蕩江湖,自幼見多識廣,處事聰明機智。一日其父突發(fā)瘧疾,暴亡在夢緣邸客棧,恰巧店主夫婦無兒無女,便收秀姑為女,平日教授煮茶烹飪技術(shù),并督其讀書寫字,后來干脆把客棧也交她打理。因泡得一壺青茶,燉得一罐羊肉,寫得一手好字,秀姑深得武則天青睞,朝堂上下全憑秀姑安排,成為須臾不可或缺的能臣女官。公元696年,朝廷分豐陽西置安業(yè)縣,草詔與宣旨皆是秀姑一人所為。
秀姑得君行道,滿袖春風,只是孤寂了她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二老以離不開青山綠水與聽不慣高喉嚨大嗓門的秦腔為由,婉拒了秀姑接他們到長安定居的意愿,繼續(xù)著夢緣邸的生意。有人覺得僅秀姑每月孝敬的金銀服飾足以養(yǎng)老,勸他們歇業(yè)或轉(zhuǎn)讓客棧,可他們認為,秀姑今天混得再好,無非一個沒有真山真水依靠的高級保姆而已,落葉都有歸根時,難道秀姑就沒有回來的那一天?況且,人靠人活不成,人靠山活神仙。停止他們的勞動無異于謀財害命,八十老漢砍黃蒿,一日不死要柴燒。
最深的學(xué)問莫過禪,最美的風景還是人。詩人賈島在苦吟中,描繪了禪機無限的畫卷,靠山順水的鎮(zhèn)安人,不負先賢不負天,在詩意的棲居里,修練著極致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