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沒有背景沒有家世沒有關(guān)系沒有后門,是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傻乎乎地憑著年輕的莽撞和笨拙的真誠,闖入了文壇。要感謝的,是那時的編輯,感謝他們在一大堆自然來稿里發(fā)現(xiàn)了我,說到底,要感謝的是那個年代,是那個年代的純粹。
八十年代是百廢俱興的年代,電影亦如此。法國電影回顧展開幕正逢我身懷六甲,卻也騎著破車堅持看完了全部四十部片子,每天電影院門口都是比肩繼踵,每天要無數(shù)次重復回答同一個問題:有富裕票嗎?——十年的禁錮讓中國像一個饑餓的孩子,那么渴望嘗到所有可以嘗到的一切。而中國的電影革命似乎是從《一個和八個》開始,那時知道了有“第五代導演”之說,神奇的是我剛剛知道了這個,便與《一個和八個》的導演合作了一把。
片名叫《弧光》。是根據(jù)自己的小說《對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調(diào)查》改編的。寫一個被世俗社會認為瘋了而實際上只是不愿因循傳統(tǒng)思維的女孩子。張軍釗導演把它推上了銀幕。自小便覺得拍電影神秘,總想看看拍攝過程。開機那天在密云水庫。三九天,水面結(jié)了很厚的冰。拍的是影片的最后一個鏡頭:人聲鼎沸的冰場。男主人公的目光追逐著女主人公,而尋覓到的卻是一個外形酷似女主人公的女孩。為了增加聲勢,用卡車拉來了許多群眾演員,那時每人勞務費只有兩塊錢,但大家興高采烈,可能都和我一樣想滿足一下好奇心吧。那天是航拍。當直升機降到不能再低時,卷起一陣大風,呼啦啦倒了一片彩色遮陽棚,大家一片驚嘆。所以后來鏡頭中的那些遮陽棚實際都是趴著的,只不過因為俯視角度看不出來而已。旁邊一位電影界的元老哼唧著:第五代真能折騰,連航拍都敢玩!待到粗剪片出來之后,和導演一起看片子,直到結(jié)束,心中還在不斷地懷疑:這是不是我寫的那個《弧光》?然后想起陳凱歌讓原作者、編劇阿城看《孩子王》時阿城的回答。他說:我拉的屎我就不看了。
《弧光》正式公映的時候是在1988年,當時我在中央廣播電視大學經(jīng)濟系任教。記得校長觀后問我對學校有何要求,我毫不猶豫地說,希望能轉(zhuǎn)到中文系,校長很痛快地答應了,就在一夜之間,我終于真正進入了我熱愛的領域!
《弧光》的公映在北京引起了軒然大波。一位資深記者在《文藝報》發(fā)表重要文章,以《弧光》為例,認為影視改編普遍有歪曲原作之嫌,所舉之例亦有《紅高粱》等等,此文引起了一場關(guān)于影視與文學關(guān)系的辯論,最后不了了之。
1987年1月,第三屆全國青年創(chuàng)作會議在京召開。那是真正的文學的盛會,相互久已聞名而終于謀面,是一種相當奇特的感覺。曾經(jīng)有一晚,我們在扎西達娃的房間里唱了整整一夜歌,那時真是年輕啊,好像永遠不會老……也就是在那次會議之后,我開始了我的長篇處女作《海火》的創(chuàng)作。
《弧光》獲第十六屆莫斯科電影節(jié)特別獎、《?;稹返某霭婢窃?989年。而那時,全民都卷入了另一場風波,待風波結(jié)束,九十年代已經(jīng)開始了。
而在當下,隨著整個社會游戲規(guī)則的改變,文學早已被邊緣化,顯然,作家們面臨著新的選擇。但我相信,即使是在讀圖時代,文學也是有希望的。正如埃來娜·西蘇(法國著名女性主義批評家)所說,“希望”正是對文學的另一個命名,這一命名將把我們載向我們自身無法達到的境界,它的純粹,它那象征性然而又相當具體的力量,它的宿命感,使它成為世上最美麗的語詞,可能它并非語詞,它只是一聲嘆息,或許還是一聲遺憾的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