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那座土黃色小樓,藏族風(fēng)格裝飾的餐廳已座無虛席,過道的長椅上還坐了二十幾位排隊等座的顧客。看來仰慕詩人倉央嘉措風(fēng)采的,遠遠不止是我們這些寫詩的人。那一對對表情虔誠的外地情侶,來得更早。他們千里迢迢地上溯到情歌的源頭。我們只好改換到另一家酒樓吃中飯,不無遺憾,于是話題皆圍繞倉央嘉措而展開,美其名曰“倉央嘉措情詩研討會”。
下午的行程是參觀夏宮羅布林卡,裸裸說他不去了,要留下來,去瑪吉阿米餐吧占座位,等待我們回來后共進晚餐。畢竟,這是本次西藏之行的最后一天,錯過了瑪吉阿米,等于沒來拉薩。果然,裸裸一個人在瑪吉阿米呆了整個下午,我漫步羅布林卡,不時能看見他在微博上發(fā)的照片,還有感嘆。他想象著自己是倉央嘉措,正在苦等姍姍來遲的姑娘?夜幕低垂,詩友們才趕來,裸裸已在餐吧留言簿上題了一首詩。他雖然原地未動,卻似乎走得更遠,有更大的收獲。
好,瑪吉阿米的燈亮起來了。其余的詩人們,也紛紛在留言簿上題詩,使這次晚餐開始變成了詩會。有“詩壇西藏王”之美譽的本地詩人賀中,領(lǐng)著倆美女趕來,他是代表倉央嘉措接待我們這些朝圣者吧?拉薩,這么多年過去,詩人并不缺席。正如倉央嘉措的情詩,跟跌宕起伏的歷史風(fēng)云相比,幾百年間一度是潛流,但并未失傳,水滴石穿,天外來音般的情歌,終于潤物細無聲地滲透到世俗人心里去了。
在座的祁人,猛灌了自己幾杯酒,站了起來,要求給餐吧里的所有來賓朗誦一首詩。到底是在倉央嘉措的福地,顧客們身份各異,但對詩都不排斥,報以熱烈的掌聲。接下來,借著瑪吉阿米的美酒鼓勁,幾乎每個詩人都朗誦了,使這個夜晚徹底變成了一場不約而至的朗誦會。
我們是代替?zhèn)}央嘉措,念詩給那位缺席的姑娘聽的。幸好,在場的八方顧客,會代替瑪吉阿米鼓掌。他們聽懂了,則說明瑪吉阿米聽懂了。詩人的情歌永遠如此:原本只唱給某一個人聽的,不曾想?yún)s感染了千萬個人。原本只想讓它隨風(fēng)而去,不曾想?yún)s被印在紙上,刻在石頭上,乃至留在更多的人的記憶里。
我們聽見的是詩人的原唱嗎?不,更像是回音,回音的回音,在千萬人的胸膛與千萬座城池的樓宇間重復(fù),不絕如縷,像西藏漫山遍野的風(fēng)馬旗。是的,情歌和旗幟一樣,可以隨風(fēng)起舞,卻并不會隨風(fēng)而逝,它永遠飄揚在原地。如同一句海枯石爛的誓言,又如同一個不解的謎語。既像是平常事物,又像是奇跡。
如果倉央嘉措是一面彩旗,那帶給他心動的感覺的風(fēng),就叫作瑪吉阿米。今夜,瑪吉阿米無形,瑪吉阿米,分明又是有情的,有情有意。連我,都體會到了倉央嘉措那飄飄然的感覺。風(fēng)啊,是旗幟最渴望的精神伴侶。
6.
倉央嘉措是一個未被詩歌史記載的詩人,可他的情詩比許多進入詩歌史的詩人有更廣泛的影響。倉央嘉措是一個不知道自己是詩人的詩人,他寫詩純粹為了抒情,抒個人之私情,并未當作文學(xué)創(chuàng)作,可他比許多胸懷大任的詩人,獲得了更多領(lǐng)域讀者的認同。
倉央嘉措是活佛,頂多屬于業(yè)余寫作,卻比所謂專業(yè)的詩人更接近詩的真諦。我刻意把倉央嘉措稱作詩人,是為了證明:他這樣的,才是詩的原教旨主義者。他寫的那些極原始的詩,更像是詩的雛形,可在這個無比先進的時代,仍比許多現(xiàn)代派或后現(xiàn)代的詩更能打動普通讀者。也許,詩變了,每個年代的詩都在突飛猛進,可讀者沒變,讀者的心靈一點沒變,只會為最簡單的愛與美而感動。最簡單的愛與美其實又是最本質(zhì)的愛與美?,F(xiàn)代詩把讀者遠遠甩到后面了,造成了詩與讀者的脫節(jié),不過沒關(guān)系,倉央嘉措以及許多古典的詩歌,仍然在收容走得慢的讀者,使他們感受到詩意的存在。
在瑪吉阿米餐吧,我問西藏詩人賀中:藏民如何看待倉央嘉措,是否像在內(nèi)地那么熱?他說每個年代都在傳唱那些情歌,從沒有中斷過,這已構(gòu)成西藏文化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