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來自廣西的“大腳蠻婆”,由于資格最老,被視作忠誠的“老兄弟”,成了女館中的女官,在她們之下,是還算自愿的、還可相信的湖南婦女;又之下,則是大批被征服的湖北、江南婦女。
后來洪秀全的一項規(guī)定,則顯示了天國官方對這種等級制度的默認。1854年夏收時節(jié),洪秀全、楊秀清派往湖北、湖南、安徽各地征糧的大軍悻悻而歸,回來的人稟報說:“太平軍所到之處米谷俱無。”無奈之下,洪、楊規(guī)定:在女館中,兩廣、湖南女子每人各發(fā)米六兩,湖北和其他省的女子發(fā)米三兩,“均以稻代,悉令食粥,否則殺。”
為什么在天國里一方面高懸著“人人平等”、天下女子“盡是姊妹之群”的教義,另一方面,又不能對各地女子一視同仁呢?早在占領全州期間,因為馮云山的戰(zhàn)死,他們幾乎屠戮了全州全城,幾萬男女被屠殺殆盡;而攻占武昌、南京后,他們也幾乎殺盡了城內的全部滿人。在這些慘絕人寰的殺戮背后,又隱藏著怎樣的性格悲劇呢?
洪秀全設計新的社會圖景的同時,似乎是抱定了誓與舊的世界一刀兩斷的決心。太平天國中,男女分館的制度、“圣庫”制度、《天朝田畝制度》,乃至禁纏足、禁蓄婢、禁蓄妾、禁鴉片的種種規(guī)定,無一不具有改天換地的色彩。與此同時,一種“非我即敵”的人際關系,也悄然產生。
在太平天國,世界被截然地分作信徒與“妖孽”兩個部分,而沒有中間分子。但凡不肯跟著他們走、依舊遵循過往生活方式的,都是儒教的遺民;在他們的眼里,這些人都是“妖”。正如革命者內部是“兄弟”、是“姐妹”那樣,“妖”是可以漠視、可以殺戮的。正因此,在武漢,幾千童子持刀勒逼幾十萬武漢男子上船,而幾千名“大腳蠻婆”也以焚屋燒人為逼迫,裹挾了幾萬武漢女性。他們的裹挾,不同于黃巢、李自成,他們有著鮮明的意識形態(tài)支撐。正因此,他們同樣揮舞著刀槍器械,殺進了南京。
毫無疑問,包括男女分館在內的種種手筆,都面向著一個前所未有的新世界。問題在于,它行得通嗎?早進軍天京之前,有人便問楊秀清何時才能家室團圓,楊說:“必須等到天京奠定,政權在握,才能破此禁令。”但當太平軍來到金陵的地界上,楊秀清似乎忘記了先前的承諾。于是,女館設立的命令剛剛下達,就在廣西起義的舊部中引起了不滿,議論沸沸揚揚。
不滿的又豈只是廣西的舊部,女館中地位卑微的湖北、江南婦女又何嘗不是?在不斷的枷責與不公的遭遇后,“天國”成了她們急切逃脫的夢魘。“城中被擄男女無時不思逃。”
當時即使洪秀全的兒子幼天王,都不準與母親和姐妹見面,他只有趁洪秀全上朝時才能偷偷地溜出去,與自己的母親姐妹見上一面。天王的孩子尚且如此,那么在整個天京,似乎再難找一個地方還存有家庭的幸福與溫情。
然同時,“天國”的領袖們卻廣選嬪妃,妻妾成群。有些荒唐的是,洪秀全還曾頒發(fā)了一紙《多妻詔》,宣稱天國居民,海外番眾,皆以多妻為榮。并詔定:“東王西王各娶十一人,南王至豫王各娶六人,高級官三人,中級二人,低級一人。”洪秀全則“有婦八十八人。”
就這樣,男女分離的制度,在天國的事業(yè)鼎盛時,卻走向了無比尷尬的地步。于是,1855年,在進駐天京一年半后,洪秀全終于下達了解散女館的命令。一并而來的,還有準許男女配偶的詔命,專門設立媒官負責。這與其說是解散女館,還不如說是將婦女賞賜給太平天國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出于擔心衛(wèi)隊與后宮有染的顧慮,千余名來自廣西的女兵,成了天王府的守衛(wèi)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