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安中學的校園里,許多人都看到過這樣一幕:一位中年女子弓著身子,雙手叉背,行走在教工宿舍與教學樓之間的小坡上,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往前走,她背上,趴著一位個子有些小的男孩,雙腳不自然地垂著。
2005年,韋慧娟的丈夫被確診為原發(fā)性肺動脈高壓,幾乎不能照顧自己,最終在2008年的時候拋下她們母子去了。早自習1個小時,韋慧娟就趁這段時間回學校給他們騰出的教工宿舍洗衣服、干家務、到食堂買飯。
男孩叫李一行,18歲,是磐安中學高二(12)班的學生。中年女子是李一行的媽媽,47歲的韋慧娟。
這18年來,她背著下肢癱瘓的兒子,幼兒園、小學、初中,又背進了磐安最好的高中,并夢想著有朝一日把兒子背進大學校園。
孩子8歲時
她知道兒子再也不能行走了
李一行出生在1997年,初為人母的韋慧娟為這個孩子取了個名字叫“一行”(韋慧娟自己念hang)。
它是從一句“一行到此水西流”的碑文里截取的,在離磐安不遠的浙江天臺國清寺,外面的豐干橋頭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就寫著這么一句話。
傳說是唐朝一位法號“一行”的天文學家,不遠萬里來到此處求教,經過幾年,最終完成天文學巨著《大衍歷》,上蒼被他的精神感動,所以本來向東流的水,他一到那里水就倒流向西了。
韋慧娟覺得這句話代表的是一種堅持,于是,在給兒子上戶口時,毫不猶豫地填下了這個名字。
孩子出生后,韋慧娟發(fā)現他的尾椎骨位置有一個米粒大小的小洞,起初,醫(yī)生也沒覺得這算什么大事。
轉眼十月,孩子忽然發(fā)起高燒,而且,那個小洞開始往外流膿水。
意識到嚴重性,韋慧娟帶著孩子到杭州兒童醫(yī)院就醫(yī),醫(yī)生診斷是瘺管發(fā)炎,馬上就做了切除手術。
半個月后,孩子出院。但大小便不正常了。
更讓韋慧娟擔心的是,別的孩子一周歲都開始蹣跚學步,一行卻一點沒有跡象,“腳沒力氣,蹬腿都很少,更別說站。”
2005年,韋慧娟帶著一行趕到北京清華大學玉泉醫(yī)院,醫(yī)生的診斷是脊髓栓系綜合癥,也就是說孩子的部分神經粘合在一起,導致無法站立行走。
一行要上幼兒園了,韋慧娟每天抱著他去校園,“那時候孩子輕,所以抱著不累?!?/p>
在學校,一行上廁所是個大問題,韋慧娟就買了很多尿不濕,一天換三次。從一行5歲開始到上高中以前,韋慧娟記不清買了多少片。
一行說,這東西綁著難受。但,韋慧娟沒有辦法。
就這樣,從最開始的抱,到一行漸漸長大后,再去背,韋慧娟就這樣把兒子送到了小學、初中。
一行從小到大,幾乎都是韋慧娟一人拉扯起來的。
2005年,韋慧娟的丈夫被確診為原發(fā)性肺動脈高壓,幾乎不能照顧自己,最終在2008年的時候拋下她們母子去了。
好在,一行漸漸長大,學習也一直讓她滿意。2012年7月,李一行以553分的成績被浙江省重點中學磐安中學錄取。
韋慧娟為此高興了一整個夏天。
這條路上
她一天背著兒子來回四次
一行上高一那年,學業(yè)驟然變緊,韋慧娟每天的安排是這樣的:
早上5:40起床:幫兒子穿好衣服,洗漱完,她就背著一行出發(fā)了。
冬天的時候,天還是黑的,李一行趴在媽媽背上拿著手電照路。如果下雨或是下雪,就要一只手拿手電,一只手拿傘。
從教室到學校給他們安排的房間有一段樓梯,一段上坡,每天,媽媽要背著他在這條路上來回四次,風雨無阻。
李一行說,每次下雨天,他的鞋子都會濕透,媽媽的鞋子也是,積雪的日子,媽媽背著他偶爾打滑會搖晃幾下,但從來不曾摔倒。
早上6點:早讀,韋慧娟背著兒子準時出現在教室。
早自習1個小時,韋慧娟就趁這段時間回學校給他們騰出的教工宿舍洗衣服、干家務、到食堂買飯。
早上7:00:韋慧娟到教室背兒子回宿舍吃早飯,之后趕到單位上班。
從磐安中學到城區(qū)信用社上班,坐車要10多分鐘。
中午11點:韋慧娟又搭車回到磐安中學,打飯,背兒子回宿舍,之后又趕回城里,中午的時間對她來說一直非常緊,很多時候,她都只來得及匆匆扒幾口飯。
傍晚:這是最難熬的,一般單位下午5點就可以準時下班了,但韋慧娟的工作要結賬、交叉盤點,忙起來隨隨便便就到6點了,而這時候,兒子的晚飯時間都已經過了,晚自習開始了。
“我干脆讓他再餓一下,等9點晚自習結束再背她回家吃飯?!表f慧娟說,兒子跟著她,是吃了很多苦的。
堅持讓孩子讀書
是怕他自閉
這樣的生活,韋慧娟持續(xù)了1年。等兒子升高二年級的時候,韋慧娟從單位辭職,才空下來許多。
讓韋慧娟欣慰的是,一行的學業(yè)不錯。班主任胡炳云說他一直穩(wěn)定在班級前5名,特別是物理,在班里數一數二。
李一行的同桌說:“他做事很專注,總要等一件事做好,再去做另一件。他學習效率很高,學得很靈活?!?/p>
韋慧娟現在最操心是兩件事。一是一行的體重。一行雖然已經18歲了,但只有77斤,這還是韋慧娟幾乎每天買豬肉吃的結果。
另外就是兒子的心理,她說一行有個特點,在學校里,教室里會比較樂觀、愛笑,但是在家里,卻一直比較沉默。
她擔心孩子會自閉,患上孤獨癥,所以一直堅定地讓孩子讀書,“不讀書沒人和他交流,人容易自閉。一直讓他讀書的目的,就是希望他多接觸同齡人,讓他的人格更健全。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他快樂,我就快樂?!?/p>
她說,如果有一天,一行考上大學,“他去哪里讀,我就跟到哪里。”
母子倆記得每個幫過自己的人
覺得自己很快樂
采訪的時候,韋慧娟一直跟記者念叨一句話,說,“能不能幫我感謝一下他們?”
韋慧娟記得,一行上幼兒園的時候,有時候下課她沒有及時去接,老師就抱著一行來到她的單位。
一行上小學的時候,每到周末,總有幾個小朋友來到他家里,推著一行的輪椅出去玩,有時候是去山腳溜達,有時候去操場看人家打球。
在韋慧娟不在身邊的時候,一直有同學充當背人的角色。
如今的高二(12)班,有個叫蔣志強的高個子男孩,每次選修課、公開課、去實驗室、換班、考試,都會背起一行,記者采訪他的時候,問他辛不辛苦,他說,一行很輕的,背著一點也不累。
學校里對一行也是非常照顧,本來,高一年級是在教學樓頂層的,為了照顧一行,那一年學校的班級調班順序史上第一次變化,就是為了將一行的班級放在低層。
教室里,換位置是常有的事,但一行卻沒這個煩惱,他和他的女同桌永遠都是坐第1排。
韋慧娟說,她如今每月有2100元的工資,加上浙江省愛心事業(yè)基金會等其他每年1萬多元補助,生活綽綽有余,所以非常滿足。
而我寫這個故事,其實不是想表達苦難。
實際上,這是一對非常歡樂的母子,生活的苦難并沒有帶走笑的權力。
在家里的一行和韋慧娟,經常開些彼此間的玩笑,比方韋慧娟喜歡漂亮的衣服,有時候看到好看的衣裳就會忍不住下手,不僅給自己買,也給兒子買。
幾次之后,一行就忍不住吐槽了,媽,你能不能別買這么女孩子氣的東西,我是男子漢啊。
不過,一行也不喜歡太老氣的東西,有時候看到媽媽穿黑色的衣服,他就喊媽媽為“外婆”,聽到這個稱呼,她就知道,一行一定是抗議自己的著裝,只好換。
而對未來,這一家子雖然沒想太多,但卻一直有個想法,就是學醫(yī)。
韋慧娟偷偷說,希望孩子將來大學學個中醫(yī),而一行呢,在校學習的時候,選修課就選了《大盤山藥用植物及植物組織培養(yǎng)》的課程。
興許,未來有一天,一行可以靠自己站起來吧。通訊員 曹明福 葉江垚 本報記者 傅穎杰/文本報記者 俞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