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活潑好動又長得惹人憐愛,常常被音樂老師從班級里挑選出來排練文藝節(jié)目,因而常有機會和漂亮的女同學手拉手唱歌跳舞演戲,有時還會穿上鮮艷的衣服,被涂抹成紅臉蛋,容光煥發(fā)地參加各種喜慶活動,喜歡演戲也就很自然地喜歡上了看戲。
那時,看一場好戲就像現(xiàn)在的追星族們看心儀已久的歌星演唱會,能激動上好幾天。其實,小時候心目中所謂的好戲也不過是像《八一風暴》、《杜鵑山》這些打得熱鬧的戰(zhàn)斗戲,這些戲里幾乎都有叛徒,而且叛徒的下場都不會好。結果常常是正面人物拿著系紅綢子的槍一甩,叛徒就要應聲倒地,僅倒地的動作就有許多種,有倒栽蔥式、有蛤蟆爬式、還有順地滾式等等。有趣的是演戲人的動作往往和舞臺后面的音響師配合不協(xié)調(diào),常鬧笑話。這邊槍甩了幾次,舞臺里面的鞭炮聲還未響,那邊叛徒等得不耐煩,已經(jīng)倒在地上“死”了,槍才響,惹得戲臺下面的觀眾捧腹大笑。更露餡的是已經(jīng)犧牲了的一個跑龍?zhí)椎娜罕娧輪T竟然偷偷地撓癢癢,這有趣的一幕剛好被擠在戲臺前的我,清晰地捕捉到,便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里。那時候小,囫圇吞棗,啥戲都看,哪里鑼鼓響,就往哪里鉆。秦腔也看,眉戶也看,花鼓也看,只是嫌老戲節(jié)奏太慢。那時已分得清秦腔里的生、旦、凈、丑四大行,只是還辨不明“十三頭網(wǎng)子”,很早就覺得秦腔是二彪子唱法,粗獷,極富夸張性,是在吼而不是在唱。戲看多了收獲不小,自然裝了一肚子的故事和許多經(jīng)典的話,也常跟著演員念叨有趣的戲詞,到如今還能把秦腔《三滴血》、《張連賣布》和眉戶戲《屠戶狀元》里面的唱詞背得滾瓜爛熟。
愛看戲,才知道演戲是一件很苦的事。比如夏天演《白毛女》,就看見幾個小伙爬到舞臺的頂棚上,把提前扯好的紙片往下撒,制造些下雪的效果,然后,穿著棉襖的楊白勞才緩緩出場悲愴地唱,他唱的歌詞現(xiàn)在還記得,但記得更清楚的還是他熱得鼻尖上、額頭上的汗水往下淌的情景。大冬天演夏天的戲也夠嗆,天冷得吊冰錐,演員卻單衣單衫,凍得瑟瑟發(fā)抖,鼻涕長流。有一次,一個演員正唱到緊要處卻突然冷得忍不住打了聲噴嚏,臺下的觀眾和臺上的演員都會心地笑了,舞臺上下產(chǎn)生了共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演出效果。
當然,那時候看戲也是一件苦中作樂的事,因為那時戲多在露天地里演,冬天四面透風,夏天蠅子嗡嗡。冬天看戲,一個勁往人窩里擠還要不斷地哈手跺腳,但身子冷,心里熱乎。夏天擠在人窩里汗流浹背還要去,熱得不行,干脆把小背心脫了,半裸著露出我癟癟的脊梁骨,汗水還禁不住地往下淌。
演戲雖苦,但演戲的演員卻頗讓人羨慕。我們西關二嘎子他哥就在劇團,他說話一字一板,歌唱得和鳥兒一樣婉轉,舉手投足間恰到好處,顯得異常優(yōu)雅,拿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帥呆了。他當時讓我崇拜得五體投地。老遠看見他,我就會主動給他行注目禮,好長時間他都是我心目中的頭號偶像。一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劇團倒閉的時候,他下了崗,開了一輛破三輪車賣菜,面目憔悴,嘴角叼了一根紙煙,風一吹,煙灰粘在亂七八糟的胡子上。那一刻,我的偶像轟然倒塌。還有那個演武生的彪實小伙二娃,一個鯉魚打挺和一套旋子下來,把我們這些從小尚武的愣小子全震住了,我當時就有一絲沖動,立即想撲過去單膝點地,雙手抱拳拜他為師,可他睥睨我們的眼神又讓我望而卻步。后來,電影《少林寺》演了以后,一次偶然看他在街上和別人吵架,人家對方三下兩下,他卻不敢回敬一下,而是撒腿就跑,一舉摧毀了他長久以來塑造給我的威武形象,我對他的好感一時蕩然無存,原來他只是個身懷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的窩囊廢。長大以后,我才漸漸明白,戲里的人和戲外本真的人完全是兩碼事,但戲里悲歡離合的人生卻與戲外現(xiàn)實生活有許多相似之處。要么常說,人生如戲哩。(商洛日報 作者:流 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