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折中派與月份牌畫派攻城掠地之際,中國畫家保持著集體沉默。他們在做什么?正像后來青年西畫家說的,論尺賣畫。他們的煩惱不在中國畫的生死存亡,而在個人的生存溫飽。作為《真相畫報》的同人,黃賓虹對折中畫過度引入日本畫法的取向盡管持有完全不同的意見,但除了提提‘溝通歐亞’⑥籠統(tǒng)的建議外,自己也感到迷茫。這不能怪罪關心中國畫命運的有識之士,畢竟此際西洋繪畫并未充分介紹進來,發(fā)端于歐洲的現(xiàn)代繪畫進程尚處于初始階段,中國繪畫界所能看到的西洋畫不過是早期流入的寫實人物風景圖片,所謂‘溝通歐亞’只能是句空話。
閉塞的時代,除了迷惘,留給黃賓虹思考的空間有限。他只能在他接觸到的有限的西方資訊的昭示下,提出融合中國畫南北宗的嘗試。這種嘗試看不到前景,老實說,從社會影響看,遠不及他所批評的但還是帶來新鮮感的折衷畫。黃賓虹的困惑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說,這個時期的研究還有給他終生受益的東西的話,那就是沈周們的‘濃墨法’⑦。終其一生,黃賓虹繪畫起手不是風行于清末的‘從淡到濃’畫法,而起手就是濃墨。除此而外,多年努力留下的依然還是困惑:有心‘溝通歐亞’,無力找到入口。
迷惘中,新文化思潮劈面而來,出乎意料地給困惑的黃賓虹打開了思考的窗戶。
尋覓與悟通
所以說‘出乎意料’,是到來的新文化運動的‘美術革命’不是為中國畫護航,而是要‘打倒’中國文人畫。此說代表人物是陳獨秀,他說:‘說起描寫的技能來,王(石谷)派不但遠不及宋元,并趕不上同時的吳墨井(吳是天主教徒,他畫法的布景寫物,頗受了洋畫的影響),像這樣的畫學正宗,像這樣社會上盲目崇拜的偶像,若不打倒,實是輸入寫實主義,改良中國畫的最大障礙?!嗾媸俏萋┢赀B夜雨。
在陳獨秀和呂澄關于‘美術革命’的通信里,呂澄首先對月份牌畫發(fā)起總清算:‘近年西畫東輸,學校肄業(yè);美育之說,漸漸流傳,乃俗士鶩利,無微不至,徒襲西畫之皮毛,一變而為艷俗,以迎合庸眾好色之心。馴至今日,言繪畫者,幾莫不以此類不合理之繪畫為能。(海上畫工,惟此種畫間能成巧;然其面目不別陰陽,四肢不成全體,則比比是。蓋美術解剖學,純非所知也。至于畫題,全從引起肉感設想,尤堪嘆息。)充其極,必使恒人之美情,悉失其正養(yǎng),而變思想為卑鄙齷齪而后已。乃今之社會,竟無人洞見其非,反容其立學校,刊雜志,以似是而非之教授,一知半解之言論,貽害青年。’
勢不可遏的新文化思潮,給畫壇格局帶來質(zhì)變,彌漫于畫壇上空那萬馬齊喑的困局終于打破了。江蘇省教育會美術研究會、上海美專青年西畫家們在美術界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灌輸世界新美術之潮流’⑨的熱潮。在這種潮流的沖擊下,月份牌畫從此褪去了頭上‘歐美新派’的光環(huán),黯然走下神壇,轉(zhuǎn)而偏安于廣告畫裝飾畫一隅。
從下列年表,可約略窺見上海畫壇發(fā)生的一連串事件:
一九一八年十月六日,江蘇省教育會美術研究會成立。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美術》第一期出版。
一九一八年十二月五日,駐滬英國瑪喀麗夫人在法總會陳列各國畫家作品。
一九一九年四月十九日,日本畫家石井柏亭歐洲歸來,道經(jīng)上海,參觀上海美專交流,于二十二日在江蘇省教育會演講,并與波蘭畫家徐雷尼威斯舉行聯(lián)展。
一九一九年七月二十八日,《美術》第二期出版。
一九一九年八月二十三日,江蘇省教育會美術研究會開會,由日本美專畢業(yè)生江穎彥演講美術。
一九一九年八月二十六日,江蘇省教育會美術研究會在寰球?qū)W生會舉行美術展覽會,汪亞塵等演講。
一九一九年九月二十八日,以資互相研究,促進我國美之真藝術為宗旨之天馬會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