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賓虹 山水 榮寶齋藏
拙文《黃賓虹繪畫歷程的時段描述》將黃賓虹繪畫歷程劃分為‘畫之初’‘綜合南北宗以溝通歐亞的嘗試’‘濃墨法之變’‘虛實之變’‘煉獄’‘脫化前夕’‘陰面山之變’‘簡筆畫之變’八個時段;換一個視角,也可以有另一類劃分,即一九一八年新文化運動前的‘迷?!挛幕\動至一九二九年的‘尋覓與悟通’,以及一九三○年以后的‘整合與拓展’三個時期。前者偏重于實踐,后者偏重于畫學;前者偏重黃賓虹的主觀努力,后者則偏重客觀訴求。
轉換新視點觀察黃賓虹畫學的演繹歷程,我們可以更清晰看到主導繪畫嬗變進程的力量是時代訴求,而非個人主觀愿望或某個人物的登高一呼;可以更清晰地看到黃賓虹及其藝術理念不是他主觀的臆想,不是古老的中國藝術無緣無故的‘基因’突變,他的藝術及其理念是二十世紀發(fā)生在中國的新文化運動的產(chǎn)物,深深地打著那個時代藝術現(xiàn)代化進程的烙印。
迷茫
一九一八年,以介紹世界新思潮,革舊文學命的新文化運動波及上海學界,在沉寂的上海畫壇引發(fā)了‘巨震’。
此際黃賓虹定居上海已有十個年頭了。這十年,正是中國畫最走‘霉運’的十年。中國畫的式微已鐵板釘釘,中國畫邊緣化加劇,似乎走到窮途末路的中國畫成為民眾的‘棄兒’和‘美術革命’的對象。翻開那些年代的報紙,海上題襟館、豫園書畫善會除了書畫賑災外,很少有它們的身影。黃賓虹來滬之時,正值這兩個老牌書畫會成立之初,書畫會網(wǎng)羅了活躍于江浙皖一批知名不知名書畫家,但曾幾何時,叱咤一時的畫家正無奈地一個個老去、死去,替代他們走上前臺并很快征服了社會審美趣味的是月份牌畫家和折衷派畫家。
如果將‘海派’定位于‘開放’‘對新事物兼收并蓄’的話,那么這兩類畫家群體最具‘海派’精神了。
折中派由一九一二年春夏之際來滬的高劍父、高奇峰、劍僧兄弟創(chuàng)立,他們持有《真相畫報》和審美書館兩塊陣地,手里握有輿論話語權。他們的宗旨是‘采集中、東、西三國所長,合成一派’①,推出了《劍父畫集》《奇峰畫集》,以及宣稱是‘當代新派三大家’的高劍父、奇峰與陳樹人的‘杰作十二大幅’②。
同時期,崛起上海的被稱為‘歐美新派畫’③的另一支力量則是月份牌畫家。所謂月份牌畫家,更準確的稱謂應該叫‘時裝美女畫畫家’,他們也畫雜志封面及裝飾商鋪和家居的畫片,由于投合了市井審美趣味,迅速占領市場,風靡了十里洋場,一度被傳媒譽為‘美術的進步’與‘美術的曙光’。
折中畫派畫家與月份牌畫家之佼佼者鄭曼陀強強聯(lián)合,將‘中西融合’的本土解讀推向極致,其笑傲上海畫壇的一幕,發(fā)生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的時期。
美術品是博覽會出品的一個列項,事先題襟館書畫會專門開動員會,號召會員積極出品。從博覽會的江蘇省國內(nèi)預展看,題襟館書畫會的吳昌碩、王一亭等均有作品參展,但相比之下,審美書館整體打包參展卻格外引起傳媒的注意:‘本埠審美書館之畫,參酌中西畫法,頗有可觀。出品人高奇峰,前清宣統(tǒng)二年曾出品于南洋勸業(yè)會,經(jīng)美術審查官陳志群君審查后,給予優(yōu)等獎憑。此次高君復于會場內(nèi)設有審美分館,將其出品攝影制成明信片發(fā)售,借廣流傳。此外有《楊妃出浴圖》一幅,系某君出品,純屬中國畫法,頗見特色?!茴A展組織者進行了評獎,評獎的結果,高劍父、奇峰、劍僧都得了獎,而且高劍父、奇峰‘所有的畫’得的還是頭等獎。題襟館書畫會則除博覽會出品勸導員哈少甫得了頭獎外,全軍覆滅。⑤吳昌碩、王一亭折戟于折中畫派手下,飲恨國內(nèi)預選,彰顯了中國畫日薄西山的窘態(tài)和老大地位的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