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盈
認識吉茂軍的次序是先知道名字,他是三里中心學(xué)校的校長,當然這與他的頭銜無關(guān),因為在山陽像這樣的校長很多,但像他這般摯愛文化的校長并不多見,他的熱愛不是沽名釣譽,也不是為行政捧場,他的愛在骨髓里,很樸素,這樣我們自然就認識了。
那是一個早春時節(jié),有朋友讓去“大眼睛”那里。“大眼睛”是一家快印部的名字,就在縣政府大門外側(cè),那里有一張與茶社無異的桌子,福建鐵觀音、云南普洱、臺灣烏龍、海南苦丁、西湖龍井、山陽天竺毛尖……應(yīng)有盡有,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付費。就在大家一起品茗的時候,我與吉茂軍有了第一次握手。他是一個精廋的漢子,第一感覺滿身的筋骨肉,大眼,寸發(fā),一臉的正能量。后來證明他果然是習(xí)過武的。
一來二去久了,我便知道了茂軍是一個很有故事的人。他出生在長溝鎮(zhèn)西坡村,單從地圖上看,這里處在山陽縣中心地帶,但實際情況卻相對邊遠閉塞,正因為如此,也就保留了許多美好的東西。山陽屬于移民縣,明清有兩次遷徙大潮,前者來自山西,后者來自江淮,結(jié)果形成了一族一音,一村一俗的奇特文化,吉茂軍就屬于下河人,因為他說著蠻子方言。
18歲那年吉茂軍考中丹鳳師范,第一學(xué)期莫名其妙挨了打,挨打的理由是被校花喜歡,這個原因是他許多年以后才知道的,因為他自始至終不知道被人愛著,后來成了最為后悔的幸?;貞?。可在當時茂軍心里有著小小的仇恨,從那時起開始練少林,每天綁20斤沙袋,左腳一個,右腳一個,暑假的時候在長溝的山中上跳下竄。他的行為嚇壞了母親,母親說:軍娃子,出門在外,凡事多忍。就是這句話讓他受益終生,當同學(xué)二次施暴的時候,他的耳邊響起了母親的教誨,于是便松開了少林拳,隨手撿起一塊磚,在同學(xué)變臉失色的當兒,將機磚削面般弄成兩半,同學(xué)自然臣服,他想起了水滸里魯提轄看菜園子的故事,就笑了。
母親是一位歌者。一談起母親,吉茂軍一臉驕傲,他說母親雖然不識字,但心靈手巧,她可以把饅頭藝術(shù)化,捏拿出生動非常的飛禽走獸,所以從小他就崇拜母親,他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母親怎么能記住那么多東西,一張口,就能唱出婉轉(zhuǎn)動聽的曲子,他想,要不是時代的因素,母親應(yīng)該是音樂方面的博士。
之后不久的一天,吉茂軍拿來一個打印本,名字叫《豐陽情歌》,他說整理民歌斷斷續(xù)續(xù)有10余年,之前的孝歌已經(jīng)出版,情歌絕大多數(shù)是他記錄的母親唱詞,為了全面挖掘,他利用節(jié)假日,差不多走遍山陽所有鄉(xiāng)鎮(zhèn),走訪過百名民間藝人,只要一聽說那里有會唱歌的老人,就像周杰倫的歌迷,不管多遠,都要去找。當聽說西坡垴有個叫程開江的老人有許多歌沒有被收錄時,他立即前往,一次吃了閉門羹,后來知道了老人有一個怪癖,一喝酒才會唱歌,就專門買來上好的包谷酒。歌是錄了,老人在茂軍走后半月作古,他知道消息后嘆息了半天。
上下五千年,不管社會如何發(fā)展,科技怎樣進步,人類對于感情除了觀念與評判標準不同外,其基本需求沒有變化。因此,愛情就成為文學(xué)謳歌的永恒主題。就中國第一部詩集《詩經(jīng)》而言,影響最大,流傳最廣,膾炙人口的名句:“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南·關(guān)雎)。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邶風(fēng)·靜女)”。等許許多多的篇章都是描寫愛情的。而民歌,最能體現(xiàn)人性中純粹的原生態(tài),其中的情歌,更具宣泄性與娛樂性。而對于山陽這塊不冷不熱之地,人來自南北,八方習(xí)俗雜居,各種文化交匯,凸具特殊的代表性,于此,《豐陽情歌》雖未全面,然足以起到一葉知秋管中窺豹之功。請聽吉茂軍的歌:“乖姐住在對面巖,一月跑爛幾雙鞋,有朝一日娶回來,又省功夫又省鞋。為探乖姐上高坡,走的石頭搗腳窩,鞋底磨得穿穿過,為姐哪怕磨破腳……(只圖人品不圖財)。一更二人耍交情,好似戰(zhàn)馬出朝門,戰(zhàn)馬出朝步步緊,不顧生死往前沖。二更二人耍交情,好似猛虎下山林,猛虎見了牛羊肉,恨不得連毛一口吞……(十里亭)”。當讀到這樣的句子,無不有種吃慣了魷魚海參的人品嘗到了正宗的農(nóng)家樂。清新爽口,飽人耳福。
近凡20余年,因難抵商品大潮,眼見許多民俗國粹諸如民居等傳統(tǒng)的東西如消雪般快速滅亡,心慟而無奈,見茂軍耗資費時,不辭勞苦,心血成書,不為別的,只為傳承文化。故嘆曰,原來只知茂軍管理教學(xué)有一套,《豐陽情歌》又叫人刮目以視,讓我輩文化工作者感動之余又多了汗顏,故此小文記之,以彰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