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山水是中國士人的圣經,一點不假,中國士人對山水有一種鄉(xiāng)愁式的眷戀,鄉(xiāng)愁是自然生命里的一份人文遺產,而那份潛藏在生命底色里的山水鄉(xiāng)愁,才是士人精神的自由出口。老莊哲學在山水與人文之間開鑿了一條走向自由的通道,在審美領域筑就了一道精神獨立的風景線。
尋找桃花源的精神團隊
中國士人的精神生活可以在自然山水中倘佯,也只有在山水里,精神才可能自由高蹈。山水詩、山水畫、高山流水之山水樂,將人的審美訴求寄情于山水,將人文的關懷隱逸在山水里。山水遠離朝廷,是隱逸者的家園。他們在這里觀山閱水,吐胸中塊壘,筆墨底端,別開生面,自成一文澤篤厚的審美的文化江山。這樣一座文化的江山,可耕田,能讀書,采菊東籬,戴月荷鋤,才是士人尋找的桃花源。
浙江永嘉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楠溪江不俗的山水,是理想的桃源圣地。這塊風水寶地,三面環(huán)山,一江入海,天然屏蔽了世外的紛擾。據(jù)《永嘉縣志·疆域》記載這里的山川形勢,所謂“楠溪太平險要,扼絕江,繞郡城,東與海會,斗山錯立,寇不能入”。王權的神經末梢亦少到達,很適于尋找桃花源的士人隱居。
楠溪江水心胸疏闊,它吸引的是一家一族式的精英移民團,而不是某個高蹈之士的孤傲避世。東晉以后,能夠披荊斬棘南渡來到楠溪江的,一定是體魄健壯、精神豐碩的優(yōu)秀家族;而宋以后能夠跋山涉水避亂至此的,也一定是有見識和自治魄力的卓越宗族。他們要在這桃花源里建設以一個血緣為單位的宗族式的鄉(xiāng)村自治社會,一座耕讀的文化江山。
耕讀是一種有著高度文化抱負和理想追求的農耕生活方式,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取向,是士階層的精神寄托。清高、懷遠、超脫,淡然是士人格的理想境界。不同以往士人的隱居,楠溪江的精英移民隱居,帶著整個家族的未來寄托以及解決家族生存方式的使命,因此,士人的山水情懷與耕讀生活的結合,士人的精神移民與士人的大同理想的文化移植,造就了一個農業(yè)文明中充滿詩意的鄉(xiāng)村自治的文化形態(tài)。
一個尋找桃花源的精神團隊,一個宗族的隱逸,要以富庶的山水托底。楠溪江的山水,遺世獨立,山高水長,氣候宜人,土地肥沃,又有舟楫之利,是個殷實的盆地,足以支撐士人攜帶家族追求詩意山水間的耕讀生活方式。楠溪江地理隱蔽,卻又天然地連山通海,為移民提供了開闊的精神領地與生活空間,至少在南宋以前,是一個現(xiàn)實版的桃花源。來此隱居的士人群體也非常有幸,窮則可獨善其身,達亦可兼善天下,出世入世兩方便。
中國士人對山水有一種鄉(xiāng)愁式的眷戀,鄉(xiāng)愁是自然生命里的一份人文遺產,而那份潛藏在生命底色里的山水鄉(xiāng)愁,才是士人精神的自由出口。老莊哲學在山水與人文之間開鑿了一條走向自由的通道,在審美領域筑就了一道精神獨立的風景線。
士大夫山水信念的實踐
楠溪江畔古村落里古往今來一條蠻石小路。
楠溪江的山水有福,迎來了具有文化建設能力的、給予自然以人文關照的士人安居。正是這種精英宗族移民模式,士人精神對自然山水建構的人文山水,才使楠溪江不是落草為寇的水泊梁山,也不是自守封閉的客家圍屋土樓,而是士大夫精神對山水信念的一次踐履。
他們在山間溪邊開田筑屋,聚族而居,創(chuàng)譜牒,建宗祠,將楠溪江兩岸布置得詩意濃郁。泉涌如涓的水調,吟出山水繞桑榆的村韻,小橋觀冷月碧落灑青石的夜晚,還有日落黃昏不如歸去之牧笛奏出的幽幽鄉(xiāng)情,將自然的景致攝入到人文情懷的感發(fā)中,構造出山水人文精神的畫卷,這才是士人的精神靠山。
位于楠溪江中游的巖頭村金氏宗族,在宗譜重修敘里,表白他們聚族而隱之志,頗有在文化的江山里做一把主人的氣魄:“彼漢武玉堂非不貴也,石崇金谷非不富也,吳宮花草、晉代衣冠非不芬芳而赫奕也,然人往風微,徒深感悼,孰若茲之聚族而居,宅而宅,田而田,澗溪如故,塘塹依然,唐社常新,松楸無恙,士習民風,數(shù)百載如一日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