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巴黎1月28日電 特稿｜穿越時空的文明對話——法國國禮《論語導讀》背后的故事
新華社記者梁霓霓 陳杉
牛皮封面、飄口燙金、書口刷紅……2019年3月，正在法國進行國事訪問的國家主席習近平從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手中接過作為國禮的《論語導讀》，細細翻看。這部首次以法語向歐洲系統(tǒng)介紹中國儒家思想的著作，因此再次走到聚光燈下，引發(fā)人們的廣泛關注。
據(jù)介紹，記錄孔子及其弟子思想言行的語錄集《論語》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著作，早在17世紀就已傳入歐洲。1687年巴黎出版的《中國哲學家孔子》是《論語》在西方的第一個拉丁文譯本。法國東方學家貝尼耶在這本拉丁文書籍的基礎上進行法語編譯，完成《論語導讀》一書。貝尼耶希望法國讀者，特別是當時的君主和貴族閱讀此書后，能以孔子道德哲學思想為借鑒，“培養(yǎng)仁愛、溫和、誠信和人道的精神”。
這本書的出版工作因作者突然離世而中斷，只留下幾份手抄本傳世。近年來，在中法人文交往不斷深化的背景下，兩國學界對《論語導讀》研究不斷深入，不僅為了解數(shù)百年前歐洲學者眼中的中國提供新視角，也揭開了一段東西方文明交流互鑒、相得益彰的歷史佳話。
“提供一面哲學思想的鏡子”
作為法國國禮的《論語導讀》如今典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作者貝尼耶曾旅居東方十多年。彼時，拉丁文《中庸》和法文《孔子傳》等書籍的出版，一定程度上滿足了法國知識分子對東方哲學思想的渴求。
中山大學哲學系法籍教授蒂埃里·梅納爾（中文名梅謙立）認為，貝尼耶崇尚儒家著作中呈現(xiàn)的崇高道德和政治理想，所以希望能以儒家思想原則，作為構建現(xiàn)代政治學的基礎。
梅謙立曾主持編譯《中國哲學家孔子》中文版，2015年協(xié)助《論語導讀》現(xiàn)代版在法出版工作。“貝尼耶的翻譯非常細致，比如他保留了《論語》對話的敘事方式，同時參考中國古代士大夫的注釋?！泵分t立說。
梅謙立說，貝尼耶希望在法國更廣泛地傳播儒家思想，重建國家政治的哲學、道德基礎?！八麑戇@本書并非是簡單的譯作，而是希望為當時的法國君主提供一面哲學思想的鏡子，更好地照鑒自己?！?/p>
那么，當時的法國需要對照了解什么呢？
自1750年以來，貝尼耶《論語導讀》其中一部手抄本，一直被珍藏在法國國家圖書館下屬軍火庫圖書館。館長奧利維耶·博斯克認為，“最有可能的是，貝尼耶注意到儒家著作中有能夠啟迪君主改善國家治理的內(nèi)容”。
博斯克說，貝尼耶這部書旨在向君主闡明“基于道德、尊重、平衡的東方價值觀”，“讓國王成為更好的治理者”。
“為法國現(xiàn)代化提供啟迪”
2024年，中法建交60周年之際，300多年前貝尼耶的著作即將同中國讀者見面。《論語導讀》中譯本將以《孔子與君王之學》為書名出版。肇慶學院政法學院副教授汪聶才是該書的主要譯者。
“這本書因其作為‘國禮’而備受關注。我們將其譯成中文以饗讀者，希望學界還有普通讀者能夠有機會一睹其真容，從而得以了解300多年前儒家經(jīng)典在歐洲的影響力，體會到文化交流、文明互鑒的意涵?！蓖袈櫜耪f。
18世紀，歐洲出現(xiàn)持續(xù)百年的“中國熱”。歐洲人發(fā)現(xiàn)，源自東方的儒家文化揭示了可以不依靠宗教力量，而以倫理道德支撐一個社會和平、有序發(fā)展，人們遵循孔子的教導誠意正心、認識自然、設立制度、和平生活。這些思想深深啟發(fā)了歐洲啟蒙運動思想家，如伏爾泰、魁奈、萊布尼茨等人。
正如托克維爾在《舊制度與大革命》書中所說，對于法國啟蒙思想家而言，古代中國統(tǒng)治者“一年一度舉行親耕禮，以獎掖有用之術”“中國的官職均經(jīng)科舉獲得”“把哲學作為宗教，把文人奉為貴族”“看到這樣的國家，他們嘆為觀止，心馳神往”。
“每個民族文化都需要建立在自身社會實踐的基礎上。”法國漢學家雷米·馬修說，“中國的科舉制度對法國精英的選拔產(chǎn)生重大影響，并延續(xù)到今天。”
梅謙立說，通過同中國的交流，歐洲人了解到一種“更公平、更有效”的官員選拔理念和模式。當時很多在華法國人都著述介紹中國的科舉制，對這種通過考試來選拔國家人才的機制給予高度贊揚，推動法國擺脫封建傳統(tǒng)、走向現(xiàn)代官員選錄制度。
談及中華傳統(tǒng)文化對法國社會的影響，梅謙立認為，最重要的是幫助法國走向文化和理性的覺醒。自文藝復興以來，像伏爾泰這樣的思想家從中華傳統(tǒng)文化和政治實踐中，意識到建立現(xiàn)代國家的可行性，進而主張將政治建立在理性與美德之上，“這一思想過程啟迪了法國的現(xiàn)代化”。
“交流互鑒有助于自身文明”
回顧17至18世紀的中法文化交流史，北京語言大學特聘教授、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張西平認為，這是大航海時代以來，全球史中少有的東西方文明和平交流的一段歷史。
“17至18世紀，來華傳教士把西方文化和技術傳到中國，‘西學東漸’對中國文化的發(fā)展、科技進步起到積極作用。”張西平說，與此同時，通過傳教士和貝尼耶這樣的學者，中國的思想、文化和技術“東學西傳”，促成歐洲不斷認識中國、改進自身，感受中華文明的深厚積淀。
“歐洲文明曾學習過中華文明、阿拉伯文明。”張西平說，一種文明需要向其他文明學習才能成長起來，“中歐交流的歷史證明，不同文明可以包容共濟，同時也表明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包含著現(xiàn)代性的思想種子?！?/p>
汪聶才深有同感，他在翻譯過程中不斷查閱《四書》原文以及拉丁文譯本，感受到“包括儒家經(jīng)典在內(nèi)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有著深厚的生命力”，在當代思想體系中可以得到共鳴、呼應和新生，產(chǎn)生新的火花和力量，進一步推動社會發(fā)展。
“同其他文明開展交流互鑒，有助于更準確定位自身的文明坐標?！瘪R修說，“法中兩國間的文化交往源遠流長。今天雙方交流意愿更加強烈，內(nèi)容也更為豐富?！薄?/p>
在中法建交60周年之際，兩國將舉辦中法文化旅游年。包括慶祝中法建交60周年暨中法文化旅游年開幕音樂會、“你好！中國”旅游推介會、“凡爾賽宮與紫禁城”展覽等在內(nèi)的數(shù)百項活動，令人期待。
“如今中國非常了解歐洲，尤其是了解法國。而法國對中國的了解拓展到人文、科學等多個領域?！瘪R修說，期待類似的交流活動越來越多，雙方增進交流和文明互鑒的勢頭更加強勁。（參與記者：張百慧、喬本孝、王婭楠、楊駿、劉佑民）